攻乎异端

子曰 攻乎异端 斯害也已 矣

論語·為政

我愿意相信孔子的这话确实如朱熹所说,功作治学之解,也已是虚词之说,也就是把它解释成:学习 异端思想,这 有害。最大的一点有利证据是,这句前后都是说治学之道,很难相信编辑者会突兀地插入一句斗士般的宣言。而且更大的范围来说,为政一整章都在进行道德说教,若按汉儒之解,实在是太字面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一章。

至于皇本高丽本,在句尾加一个矣字,改变整句话的语法顺序的这个问题,我姑且当做孤证,不问。

而就我一贯的想法来说,字面解经实不可取,必须将其言比其行,这样才能知道言者的真实意思。事实上来说,孔子难道没有学过异端思想吗?他如果没有学过,又怎么能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呢?

再者,他的所作所为,所学所言,乃至于推及到孟子的 无君无父 禽兽,抑或是荀子的非十二子,第一代的儒士所热衷从事的一点不就是攻乎异端吗?直到汉儒,董仲舒的 灭息邪辟之说 之说,不完全是孔子这话的同义翻版吗?

我又怀疑,孔子是否有可能故意说了这样一句双关语,明里暗里含着两层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孔子真是太有意思了,甚至有可能是编辑者的私货,也未可知了。

试观此人

一月份从土耳其到希腊,三月的圣周又来北意大利,看了无数的希腊罗马遗迹,颇有感慨。可惜怀古的咏叹只写了两句,对于现状的忧虑一直无法消退。

欧洲的未来真是一片灰暗。那史无前例的衰落可能要从1991年开始,老欧洲欢欣鼓舞,以为击败了苏联这样一个带来巨大压力的意识形态敌人。殊不知随着最后一个欧洲霸主的灭亡而来的,紧接着就是整个西欧的衰退。

在乌菲兹美术馆的咖啡厅,网上的一篇19年发布的攻略说,咖啡很有性价比,只需要两欧元。但我去的时候,最便宜的30cl浓缩都要四欧了。五年时间物价翻了不止一倍,这可能是最近在欧洲的常事。房价和物价双高,正在掏空欧洲人的口袋。

还是说那令人惊叹的乌菲兹美术馆,藏有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代的意大利艺术大师的种种杰作,琳琅满目,目不接暇,艺术品美轮美奂,庭堂又是金碧辉煌。在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前,我听人们说,这教堂建了足足三百年。美第奇家族用尽了一切办法来完成它。这所谓的一切办法,其实就是想尽办法剥削百姓吧。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欧洲的衰落真是悲惨。我想,尤其是因为它的崛起已经耗尽了一切,却只换来了最终这个下场。美洲的金银和印度的物产尽皆输送,中国和中东的文物盗掘一空,非洲的人口掳掠为奴,整整五百年。更别提那之后欧洲内外的战争和暴政,连欧洲人自己都被施加了残酷的枷锁,革命与反革命,最后换来了什么?

历史经济学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现象是,直到1800年,工业革命后的英格兰的人均收入与即将步入末期的大清无异。当然,到1900年,英格兰的人均收入已经是中国的数倍了。但如果以百年前为界,也就是所谓欧洲资本主义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垄断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时期,至今也不过百余年。而这百余年的后半段,其实霸权也已旁落,被苏联和美国取而代之了。到今天,中国的城市区与欧洲的发展水平又已经相当。到九十年代,中国经济开始崛起,欧洲又继续衰落,进入三十年的此消彼长的阶段了。

一个现象

本文又名第一万次论证为何资本主义必然且即将灭亡。

“……革命的客观先决条件不仅已经’成熟’,而且已经开始有些‘腐烂’了。”——L.D.托洛茨基

首先引出这句震古烁今的托派名言是为了用它稍后的历史反过来对它加以批判,托洛茨基(及其理论)的重大错误在于:第一,“乐观主义”的左倾思想夸大了现有的条件,以这一系列思想为指引必然会引发超过现阶段历史进程的盲动;第二,“速胜论”的毒害在于,一旦不能速胜(亦既是必然的,因为速胜的先决条件被高估了),就会转为速败论(这也被中国的托派的绝望投敌行为证明了)。必须要认识到,“这一过程将比历史上任何困难都更艰巨,因为它面对的敌人比历史上任何敌人都更强大。”

与盲动的左倾思想的存在相对而反其道行之的赫鲁晓夫寄希望于晚期资本主义自我衰亡之后的和平演变,则走入右翼异端否认了革命之作用。封建主义被资本主义击败的历史,恐怕能上溯至十五世纪,而封建主义至今仍在欧亚大陆上广泛存在。即使晚期资本主义真如他所说自取灭亡,灭亡之后也会有几百年的时间里荼毒世间。为了不误入此歧途,革命乃是正路。

言犹如此,但资本主义的衰亡确是必然了。因为“所有现行的制度都将毁灭,正像是历史上的制度已经毁灭了一样”的历史唯物主义规律。要说的只是革命则并不必然会发生在每个国家,比如英国的资产阶级实际上通过妥协和利益交换接受了封建贵族的权力让渡,德国的资产阶级通过战争带来的重组抵消了旧势力的反扑。而发生了革命的国家也未必总由革命势力取胜,即便革命势力获得了大多数民众的支持,仍有可能因列强干预(西班牙内战),或犹豫于使用武力(德国革命)而破灭。但俄国和中国的例子证明,大国的内部革命更难以被外部势力干扰而轻易地发生显著变化。

革命显然不一定发生,至少不是会在每一个国家都发生。到那历史周期的最后一段,不少政权和民族只是消亡了。为了避免在沉默中死亡,必须要在沉默中爆发。这就是革命的必要性。

资本主义作为现状

在今天坐看这个世界,资本主义如何了?它显而易见地分裂成了三大部分(就像基督教分裂成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抑或是伊斯兰教分裂成逊尼派、什叶派和出走派再比如佛教分裂成了大乘小乘金刚乘):1.美国式的资本主义,它基本是马克思所预言的经典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延续,也就是自由资本主义;2. 欧洲式的资本主义,它为苏联所逼而不由自主地接受了社会主义的改良,成为了福利资本主义;3. 中国式的资本主义,它是苏联失败经验的逆练,修正为国家资本主义。

当然在这三大情况外,还有例外的资本主义,比如广泛存在于伊斯兰世界的沙里亚资本主义。但这只是暂时阶段,当沙里亚制度和资本主义发生不可避免的最终冲突时,二者必将取其一,正如同欧洲资本主义早期阶段,资本主义抛弃了基督教神权制一样。

旧世界的新情况

在最广泛的情况下,必须先从欧洲的情况入手,欧洲的资本主义的面貌已经不再是马克思在1883年以前在伦敦所观察到的样子了。为了应对苏联的政治攻略,西欧各国纷纷开始引入社会(民主)主义改革,基本是:1.民主化2.经济改革 3. 福利国家。

图一:英国、法国的人均GDP与美国人均GDP的对比

在这一指导思想下,欧洲的资本主义各国进行了“反社会主义改革”,目的反而是为了避免共产主义革命。就像是罗马教廷面对声势浩大的德意志农民战争和紧随其后的马丁路德新教改革时,不得不采取反宗教改革来挽回人心,欧洲的新梅特涅和基佐同样不得不进行一定程度的反共产主义改革。

当然,改革是成功的,潜在的共产主义革命眼看着被阻止了,但是与此同时,西欧各国的自我改革就起结果而言不下于一场社会主义革命:大的国有企业被建立起来了,来抑制资本主义后期的垄断私人资本对国家的干涉;民主制度被建立起来了,女人、少数民族和底层平民拥有了(一些)政治权力,议会斗争成了一个似乎可能的路线;福利制度建立起来了,改善底层工人的生活,给点奶头乐避免大家倾向于继续斗争。在有些时候,某些西欧国家的经济之中,有百分之三十甚至四十的产值与国有企业相关联,这种制度难道不是与中国的“混合资本主义”相对的“混合社会主义”吗?中国引入了资本主义,西欧各国却引入了社会主义,综摄主义真乃方法论上的实用至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克思所见的资本主义已经灭亡了两次。一次是它(在列宁的那个时代)转向垄断,但那法西斯化的危害却使半个世界投向共产主义,另一次是它试图在最后关头做出有限的自我改良,却一不小心丧失了独立性的存在。一个40%国有制的经济还属于资本主义吗?就像是问,一个40%市场的经济还属于社会主义吗?答案是一致的。

而且我们还看到除了经济和所有制本身之外的问题,也就是它们作为长期弊政导致的欧洲各国的问题。作为整体,老欧洲的衰落深不见底,欧洲控制世界的日子随十九世纪一道一去不返。最后三个老牌欧洲强国:议会制英国、共和制法国和纳粹德国在帝国主义的嗜血鼓吹下同归于尽,随后而来的是两个不那么欧洲的欧洲国家:苏联和美国,没有一秒钟为旧世界的倾颓感到悲哀,立刻开始争霸。

苏联是地理上的半欧洲国家、意识形态上完全欧洲(很多人忽视共产主义是源自德国的正经欧洲式意识形态)、实际上不太欧洲的欧洲国家。美国则是地理上完全不欧洲、文化上自称绝对欧洲、种族上妙不可言的欧洲国家。再之后就是苏联解体,美国这个域外欧洲国家自行其是,反过来控制老家老乡的时候。一战二战和美苏争霸的主战场还是欧洲,但是这回到现在中国和美国逐渐重回对抗,欧洲只负责提供一个自说自话的边缘场地了。

稍等且慢,不是说社会主义制度具有优越性吗?那为何中国放弃了一部分社会主义获得了发展,欧洲引入了一部分社会主义却反而衰落了?决定兴起-衰落周期的并不是制度本身,反而是制度是兴衰周期的结果。等到上世纪中下页,欧洲的衰落已经势不可挡,这时候再进行改革,就像是给临终关怀病人上大剂量兴奋剂一样,不管怎么都已经无力回天,只是续命罢了。正像是晚清开始近代化改革引入西方制度和资本主义,却反而加速其灭亡一样:欧洲引入东方制度和社会主义,反而导致原有的利益联盟瓦解,政治反而更加不稳了。这就是丘吉尔的明见:(国家衰落时)就像车开在下坡路,司机还一个劲踩油门似的。

二十年不增长的资本主义还能存在下去吗?如列宁所说的,资本主义的一切都建立在发展上。一旦发展停滞,它的力量就自相削弱,于是大的政治阵营开始衰弱,选举中的政治集团越来越小,最后赢得选举的政党往往只占30%到40%,这样就必须建立少数派政府。但是少数派政府更加缺乏政治力量,什么政策都推行不下去。这更导致一个死循环,人们更不信任现行制度。作为“替代”选项的极右翼政党开始新一轮崛起,纷纷赢得选举。资本主义民主在欧洲已经处于30年代后最大的危机里。

欧洲的资本主义的代表,在旧日乃是英法德,在今天所说的新情况里,则不得不说北欧和瑞士几国。这几国因为免受了几次世界大战的残害,加之资源丰富人少地多,又走上了相对来说比较左翼的道路,得以一跃而居于资本主义中最富裕的几个国家了。

我们不必说同样在此榜单里的卢森堡、澳门和爱尔兰了,充当自由资本主义的马前卒而得到这几十年泡沫一样的幻影,不说它的必然结局,光是普适性就不足以论了。姑且还是回到北欧各“社会民主主义”国家的例子里来吧。

说到北欧各国的政治问题,必须要问,第三条道路存在吗?其实说起来,道路何止千万条。资本主义难道是上下相符的一条统一的道路吗?

插入模型

美国治下和平

资本主义的再分配手段就是剥削,早些时候是资本主义列强剥削殖民地,现在是美帝国主义剥削资本主义列强。美国无法奈何那些中等强国以上的不合作国家,只能文攻武吓。但对于听命于美国的资本主义好朋友来说,它们的市场、资源和潜力都对美国单向开放,基本上是经济上的殖民地,政治上的卫星国,军事上的签军。美国的本国利益很明显在这个时刻被置于资本主义的利益(AKA.普世价值)之上考虑了。这使美国强大,但资本主义各国却被削弱。这必是可乘之机。

一国可以建成资本主义吗?可以使戈尔巴乔夫向斯大林解释这个问题。美国一国独大,这是它猥琐短视的民族本性和资本主义纯粹的利己性导致的,它损失了资本主义阵营的50%力量,而换来增加了美国的10%。从整体的效率上来看这肯定不合理,但对美国来说是白来的好处,作为天朝上国而理所当然从番邦中获得的贡赋。一国之论可以休矣。

在美苏对垒期间,为了消除工人阶级的力量乃至彻底消灭工人阶级,美欧阵营开始去工业化。工人阶级不是将如预言中所说,开始推翻旧制度的新革命吗?那彻底消灭工人阶级不就万事大吉?尤其是七十年代后毛主义势大,其西方支持者在法国等西欧国家所掀起的暴动明显强大到足以威胁政府存续的地步。因此工业现在被视为一个烫手山芋,共产主义细菌的培养皿,为了维护统治的话即使是彻底丢掉也在所不惜了。这就是如那句俄国谚语所预言的了:想要倒水,却连盆带孩子一起丢走了。

去工业化在二三十年间就在十多个资本主义强国内彻底实现了,资本主义在三百年间培养的强大力量就这么拱手让给他国。今天的大多数欧洲国家,既造不了飞机大炮,也造不了圆珠笔芯或者衬衫纽扣。真是像马太书所说的“在前的,将要在后了”似的。

中国:被苏联之死吓坏了

插入

总的来说,资本主义的终结并不是因为制度设计的失败,而是因为资本主义无法解决自身的矛盾,尤其是在发展停滞时,这种内在的弱点自现外化。就像扁鹊所说的,疾在肌肤之中的话可以医治,疾若在血髓之中的话,药石无医。

归去来的问题

不想到一些平等不绝对的感情关系,你不会发现那种厚往薄来的朝贡还没随大清一起灭亡。

我目前不想结婚,所以也不想别人结婚,就全当是我自私好了。我也相信维持感情的话坦诚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大差不差也就得了。

回西班牙前去做了一天体检,最大的身体问题是饿得不行。缓解干眼症的办法是想一想我们的未来,就想哭。在高原上爬山实在累得不行,奖励自己一年不运动好了。

即使是十一点五十分发的微博,过了零点也会显示“昨天”哦。这件事教会我们,时机很重要。我烦的就是时机!上辈子我在皇家海军服役,搁特拉法角炮打法国军舰的时候就是忘算提前量被对面先手轰飞。这辈子打彩六还是松开右键召唤敌人,都是timing嘎!

学业恐怕还是继续为好。

这他妈是自由主义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离骚 四十九

在拉美的道路上飞驰,想完聂鲁达和博尔赫斯开始想切格瓦拉。

我要想这一切的根源从何而起,或许要追溯到几十万年前的小冰期,那些年头里马儿们没有来到美洲大陆,于是人类历史就走上了不同的路。但这未免也太早了一些,或许我们也可以从西班牙的殖民说起,西班牙人的尚武传统留下了骑士精神。这为数不多的遗产甚至早已在欧洲大陆上绝迹,而尤且在美洲传承至——至少是到切格瓦拉吧。

要是说到斯大林主义,我并没有否定它的意思。格鲁吉亚鞋匠之子约瑟夫·朱加什维利只是一个过于强硬的列宁主义者罢了。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为了应对必然爆发的世界大战而建立的斯大林体制。这套体制与列宁建立的工农兵代表苏维埃制度,并不完全相融,尤其是与青年马克思的自由主义精神背道而驰了。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幸好(或者还好)是斯大林,不然苏联如何应对世界大战,如何战胜纳粹的?如果依靠布哈林的绥靖政策或者托洛茨基的战争狂热,一切并不会进展如同真实历史这样在1945年战胜西方法西斯,如果竟然最终兵败叶卡捷琳娜堡,那就大条了。

斯大林体制是战时共产主义的一种实体,或许连老年列宁也不至于否定它。问题就是,二战之后斯大林体制仍在持续。赫鲁晓夫等人又是过于僵化的斯大林主义者,虽然反对斯大林本人的专制,但对斯大林体制深信不疑。尤其是战后的苏维埃领导人在经历了残酷的卫国战争之后相信,美国即将发动新的世界大战,于是更加希望保存战时共产主义的体制,至少直到击败美国。但这新的大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它是冷战。

我想到瓦兰吉海盗,因拉格纳之死而掀起复仇之战,最终征服不列颠诸国。以及七个年头就断送了整个伊比利亚的西哥特国王,意大利英雄加里波第的千人远征,伊阿宋盗取金羊毛,十三将士归玉门。英雄的勇气,志士的刚毅,被压迫者的反抗,公平和正义……

切格瓦拉的精神是什么精神,是英雄主义,自我牺牲,圣徒般的宗教狂热,又或者是像他出生在异国的东方同胞所说的,革命的乐观主义吗?我们那遍布世界的勇士们,在马德里的街垒,巴黎的矮墙,延安的窑洞,斯大林格勒的大楼,古巴的岸边所思所想,所歌所泣的是什么?

如今大地似乎依然苦难而丰盛,和当初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人类已经是垂垂老矣。伤口先是结痂,然后又生茧,如今已经不痛了,只是时不时有些痒。悲观似乎是人类自我解脱的惯用的途径,很难说得冒多大的风险才能摆脱它。只是另一种,或者像有些人说的,唯一的英雄主义是不改颜色地面对。就像爱德蒙·唐泰斯最后的话:等待和希望是一种智慧呢。

多样性

白人左翼自由主义分子,或者叫做白左的,相信一种名叫多样性的东西。但是无论怎么看,多样性这种理论,都像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种姓制度,将各阶级、种族和群体之间的不平等本身赋予神性特征。它宣布现状就是好的,改变它就是坏的。特定群体必须依特定的规则运转。如果我依言行事,按教科书来解释,那它“忽视了世界是运动的这一本质,以一种静止的眼光看待问题”。

这是文化和社会层面的历史终结论,如此说来不免觉得它绝望而又令人费解。多样性的实质就是不平等,多样性就是规训,多样性就是对现状加以合法化和肯定同时对任何反思和进步做出的究极否认。只不过“不平等”听起来没有“多样性”好听罢了,看来“美其名曰”乃是世界性的问题了。

要是说到白左,我是相信他们多少带着一丝真诚和自以为是的善意的,但究其结果来说,就像是鲁迅说的,他们仍然是一群有意无意的害人精了。白左和西马真是一丘之貉,并且犹然不足了。

当然,虽然但是!白左就算再臭名昭著,总比白右好到无远弗届了。但我还是怀疑,白左的“多样性”只不过是逆练了白右的“纯洁性”,只是同一套话语的再次尝试罢了,尤其是小布尔乔亚,七十年前支持纳粹的这个阶级,现在同样地支持白左的多样性,不免让人感到有点忧虑。

摄影的拉康之镜

一把和三把椅子

从生物性的角度来观察,我们很容易看到,摄像机(及摄影机)的结构与人眼之相似。光学和工程学认为这种结构上的相似只是单纯有利于成像显影。然而一旦我们离开实在界(the Real)以寻求摄影这整个过程的原理,就必须把相机和人眼之间的相似性拓展成形而上的哲学关联:在摄影的物理过程中,我们将取景器放到自己的眼前来瞄准外界事物,这意味着我们正使另一双人造之眼替我们的天生之眼来凝视。摄像机的精神的投影正是人眼,而且是人的超越之眼,而非肉体的局限之眼(肉眼一词本来就内涵局限之意)。

拉康说,我们的自我(ego)是社会的投影。而投影(reflexion)或称反射本身就是相机所使用的物理学的基本原理。当社会注视我们的时候,我们产生了自我。当我们注视社会的时候,我们产生了超我(super-ego)。自我和超我,就对应摄影过程中的局限之眼和超越之眼。人造的超越之眼不如天生的局限之眼可控,同样对应自我和超我在意识里的关系。

那么,摄影时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真的只是在简单地记录客观世界吗?如果是这样,那在同一个地方没必要两次拍下照片,甚至根本不必来两个人。相反,我们在摄影时拍摄的客体永远是我们自己。拉康的主体理论仍然在这里成立,我们不是摄影的主体,而是其客体。我们调整参数、附加滤镜并在lightingroom和photoshop里修图,使其愈加远离客观世界,而更接近我们自己。这就是为何很多人同意“摄影是自我表达”。即使某一个人或许并不了解哲学或心理学,但人群潜意识已使他们暗中通晓了一切。

摄影亦是凝视(gaze)。在这个过程里,人眼的物理凝视、心理的意识凝视和摄像机的光学凝视合而为一。但本文在这里并不多做展开。

人们为何追求摄影,其回答就是因为人永远追求自我表达。

照片本身的性质,正如我们从图一所见的椅子。照片,物理上说是一个方形的框,然而它同时也是存于想象界和象征界的拉康之镜。透过这面镜子,我们(如上文所说)看到的同样不(只)是相片中的内容,而是我们自己。我们的目光(凝视)从眼睛中射出,穿过相片之窗,然后反射到我们的后脑勺,最后竟在相片中映出我们自己的脸。

斯堪的纳维亚,雪

来丹麦之前总听去过的人说,哥本哈根很无聊。听得多了不免三人成虎,预期一降再降。但在欧洲住两年,难不成还能不来一趟斯堪的纳维亚吗?何况我刚把旧的富士XT30出了二手,小赚一百欧之后换了全新的XS10。我于是清空存储卡的内存,带着足足64GB往北来了。

机场到哥本哈根市区的快线特别拥挤。我看见一对小夫妻带着三个孩子,所有人都在给他们一路腾地方。那父亲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朝我歉意地一点头。一个看起来就是北欧人的年轻姑娘给他们找了个我旁边的地方,站定之后拿英语问我,这车是不是去哥本哈根市中心。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全世界我好像都会被人问路。莫非是我看起来很和善的缘故?这也不得而知了。我解释两句,姑娘看我表情疑惑,遂了然说,她是瑞典来的。

哥本哈根的景点都集中在运河两侧,全程都可以步行。机动车道、电车道、自行车道加上行人道,都互相独立,使路面非常宽广。当地人都骑自行车通勤,甚至父母们会骑一种带斗的三轮自行车(东北叫倒骑驴的)接送学龄前儿童。但我始终觉得把小孩子放在前面的斗里非常不安全。

哥本哈根看起来明显比南欧的发展程度高很多,这也必然,若看账面数据,丹麦的人均产值就几乎是西班牙的一倍,尤其是哥本哈根。虽然在欧陆的城市里居民们都住公寓而不是house,但这里的公寓明显比其他地区的要现代且环境好得多,从室外看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层高、开窗和间距都很优越,室内看起来设计得很好,面积相当大。即使是同样住在公寓里,中国的大多数居民的居住环境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我想,要是二三十年之后一线城市的卫星城可以像这样,就足以称之为善了。

到所有有河的地方都应该坐船游览一番,尤其是西兰岛上,水网密布,运河交割。乘游船从新港码头出海,虽然天气是早春的峻峭,但天和海水都清澈,岸和码头都繁荣。当地甚至有租船像租车一样,可以供给几人边摇着舵边喝饮料,一路赏景看起来非常惬意。运河里有船屋,有渔船,有游艇,有水上餐厅和咖啡馆。我忽然想到清明上河图,汴梁繁会之处在时人眼里大概就像这样吧?

大多数北欧人像是东北人一样友善,这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少有,长相虽看起来不如南欧人,但身材更高而苗条。除了友善之外——当然这本身是一个巨大的优点了,我想北欧人更大的优点是性格平静。我总对性格平静的人有额外的好感。

因为看了一个本地博客的推荐,去Restaurant Kronborg吃了地道哥本哈根菜。其实它以北欧标准看比较平价,价格只是第一天我们去的餐馆的三分之二。但真没想到它是出乎意料级的好吃。鲱鱼拼盘有咖喱鲱鱼、盐渍鲱鱼和煎鲱鱼,前两种是生的,带着咖喱和香料的味道,口感软而凉,味道居然还有前后调,入口是咖喱的浓香,咀嚼时爆出鱼肉的鲜甜,咽下去还有豆蔻和肉桂的底口,我此前绝对没想到咖喱跟腌过的生鱼片这么搭。看来品尝各地的美食确有必要之处。丹麦传统肉丸吃起来有点像四喜丸子,因为少淀粉所以口感更筋道一些,肉香非常浓郁,很适合中国口味。调味简单但主题突出,鱼和肉的口味带着异国情调。店里的美式咖啡也很香。

没想到哥本哈根一行最满意的是美食,我在谷歌地图的评价里写道:如果您希望在这里品尝地道本地菜,绝对会留下丹麦美食的好印象。餐馆还用心地回复了我的评价,我觉得这种做美食和服务的态度就已经是五星级的了。

不过,另一种本地博客推荐的食物Grød就完全不足一试了。它基本上是一种加了很多小料的燕麦片粥,但无论看起来还是吃起来都非常像呕吐物——鉴于我去之前半个月才吐过一次,因此要不是不好浪费食物(或浪费89克朗)我是肯定不会把它吃完的。

整个北欧的消费品物价都非常高,我常用可乐做比较,基本上在北欧的超市一瓶可乐的价格是二十人民币左右。餐馆的人均消费午餐一百五到两百人民币,晚餐在此基础上贵一半。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时,看到哥本哈根的地价差不多四五万一平,跟当地收入水平比起来算是非常合理了。

哥本哈根的市容说得上整洁,斯德哥尔摩和奥斯陆则远不如矣。但三地的自来水水质都很好。说起来西班牙大多数地方的餐馆不赠水,我估计也有自来水水质不行的原因。北欧的餐馆都赠水,厨房里的自来水水质也很好。可能兼有本地水质好和净化标准高的因素吧。想起一周前在葡萄牙的辛特拉喝了山泉水,当地用水管接到山下,我如醍醐灌顶般悟出了罗马高架水渠的必要性。

丹麦王宫里展出的王室珍宝在两道金库门之后的地下室里,包括好几顶王冠,其他珠宝也贵气逼人。相比之下斯德哥尔摩王宫的珍藏展览就相形见绌了。挪威王宫则不许进入。三国王宫比起来明显是丹麦更胜一筹,其他建筑也是一样。丹麦的路德式教堂和北方文艺复兴式建筑都为城市增色不少,看起来兼具德国和荷兰的式样之精华。斯德哥尔摩看起来灰头土脸,跟哥本哈根贵族少女般的气质相比,简直像个无所适从的灰姑娘——甚至灰姑娘也是一个丹麦故事呢。

其他景观上看也是哥本哈根好得多。斯德哥尔摩除了两三个博物馆有点意思,我们虽住在有名的Gamlastan老城里,王宫和诺贝尔博物馆也在这座岛上,但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斯德哥尔摩的Gamlastan岛上只有两家便利店,一家是711,另一家也是、哦等等,不是711,是叫做coop的北欧的本地连锁店。我第一天去买了瓶瑞典啤酒,店员痛快地给我结了账。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换了个店员端详了我两秒,然后要看我身份证。我说,我昨天才在这里买了的。他说,但这是新的一天不是吗。一瞬间我大脑升级一样地思考:是啊我竟然犯了经验主义的教条错误试图用过去之事合理化现在之事这难道不是忽略了事物运动性质的一种唯心主义吗明明上一周还在仔细反思黑格尔主义的历史观点但现在我第一秒的反应竟然是唯心主义的借口真是大不该啊。不过,这也说明我年轻着呢,真是可喜可贺啊,我这么想。

宿逆旅,别无锐器,对瓶一筹莫展,忽福至心灵:指甲刀也是刀啊,试之,可也,开两瓶,遂自号开瓶仙人也。

圣周放假之前,Cristina问我要去北欧玩有没有很兴奋。我想了想说,似乎只有一般兴奋,因为不管怎么看,北欧都像是百分之七十的西班牙嘛。而且说到西班牙,莫非是因为西班牙放一整周的假,所以去北欧的几天到处都是西班牙人。在奥斯陆的峡湾游船上感觉半艘船的人都在说西班牙语了。

不做不行

“Just do it”是一句经典广告语,它是耐克的,同时也很可能是资本主义的。这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命令式短句,要求人们不假思索地采取行动。与之相对,孟子说:”三思而后行”,它塑造了中国文化之中关于行动—反思的方法论范式。这两者的矛盾存在反映了本世纪的主要问题:文化与反文化,道德与反道德,哲学与反哲学。

齐泽克说:”不要做自己,因为做自己是一种社会性幻觉”。最终没有人能够成为自己,而是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拉康也说:事实是,你就是你的面具,在面具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表象背后仍然是表象,表象背后空无一物,我们必须接受这一点。这并不是反唯物主义怀疑论的一千零一夜,而是彻底觉悟的现实主义。

作为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我们必须认识到马克思的精神在于,世界是一个过程,而人的生命是其中的一种现象。但幸福并不是完全不可知的。追求幸福的行为本身就是幸福,因为幸福是一种向量,不仅存在于其值,同样也在于其方向,也就是说,动机和动力本身构成了最终的幸福。所以我们还是要 “do it”,但要记住孟子的话,无论何时都必须”思考三次”。

白银国见闻

布宜诺斯艾利斯真是一座美丽精致的城市,当我在普拉塔河边的公园散步时这样想。我总觉得拉丁美洲的城市像是黄金一样,艳丽又明媚,带着贵金属的一切气质。而布宜诺斯艾利斯多么不同,唯独它像是钻石一样,散发着无用但优雅的迷人风度。

我住在雷迪洛区的wework公寓的23楼,推开阳台门俯瞰这个城市,尤其是暮色将至,红霞从海的方向浮现,大地上华灯初上,心情总是宁静平和。

楼下是一家汉堡店,我在那里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汉堡,叫做del toro公牛汉堡。汉堡的面包是店里手工烤制的,涂了一层蜜汁,芝麻微焦。夹着单面煎的茄子片,配上淋了糖浆的洋葱圈。肉饼肥瘦连筋煎得恰到好处,柔软多汁,味道及口感之丰富,食之难忘。我吃了之后才发现,先前一概把汉堡归入工业快餐确实不当,这种味道绝对是用心之作,足以让我此后几十年都不时回想起来。

Puerto madero的海鲜意面更是一绝。半熟的海虾肉质鲜甜,贻贝和瑶柱软嫩入味,酱汁和面条结合得恰到好处,吃完之后不得不用面包蘸着酱汁把盘子都打扫干净。喝两杯门多萨好年份的白葡萄酒,我凭空吞咽了多次,仍然感觉水果的香气一直在舌尖环绕。

两条街之外的韩国菜馆味道也颇美。我经常下班之后去买一份炸酱面或一份拌饭,带一份大酱汤回家吃,两道菜加起来正好合五十块人民币。有一天我照常去买饭,可能是因为我穿着西装,又是店里唯一的亚洲人,一个顾客叫住我说,给我一份Jajeong Mien,谢谢。我一头雾水,反问他我不太理解。他也被我问住了,和我面面相觑了十秒钟才互相反应过来。

布宜诺斯艾利斯绝对不像是那种印象之中典型的拉丁美洲风格的城市,没有那种适合热带的殖民主义建筑,而是更像是西欧的外延。如果把一个人随机丢在这里,他举目看到的是新古典主义的和哥特式的建筑,听到的是带南部腔调的西班牙语,港口区提供正宗的意大利菜和法餐,任谁说也难免把它和那些有名的欧洲城市相提并论吧。

但是如果有心人带着存问风俗的想法来观察,也会立刻注意到,这是一座处在衰败中的城市:每条街道上都满是流浪汉和无家可归者,乞讨的人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混血婴儿,远离市中心的街区看起来很久没人维护修缮,治安状况更让人担忧。而且布市是我唯一见过的一个城市,到处贴满了各类招嫖广告的,从公司大楼到总统府外,凡是电线杆或者门柱,都难逃贴上好几排鱼鳞似的小卡片。经济停滞,无法发展的社会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往往会最先开始倒霉……

问题是连年的恶性通货膨胀已经几乎摧毁阿根廷的国民经济,或者说通货膨胀正是经济崩溃之恶果。我在机场看到有人买机票带了两大沓纸币去付账。有一次经济部长下台第二天一天之内货币就贬值10%。外汇尤其需要,黑市的汇率一般只有官价的一半。如果拿外币信用卡付账,简直就是在给政府送钱了。

当地人非常希望能持有外币,用美元发放工资的公司会特别受欢迎。但大多数普通人,头一天拿到工资,第二天就会尽快换成生活物资或者黑市美元。我听说阿根廷的资产价值在几年之内已经极大贬值,引得很多中国人美国人购置。后来我去到北部的时候付了司机美元,他开心得来回翻看,告诉我说他把这张纸币带到首都,立刻就会获益10%。

一直到我辞职之后,我才有时间离开布市去其他地方。而这时我的签证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我安排了非常紧凑的行程,先去西北部的巴拉圭的亚松森,之后一路抵达三国边境的伊瓜苏瀑布。然后飞往南方,计划从圣克鲁斯省的Río Gallegos抵达乌斯怀亚。然而后来证明这是一个处处都出纰漏的旅游计划。

首先是当我到达巴拉圭的亚松森时,可能是因为中国人真的甚少到达这个尚未建交的小国,我持邀请函入境,花了一百美元,但边境海关向上请示了很久才给我签证,而且只有三天,这样我不得不取消了在亚松森的计划,直接乘当天的最后一班客车前往边境。这趟车横穿整个小国,直到巴西和阿根廷边境的东方市,路上的风光就像摩托日记里的那种热带景色一样。

巴拉圭人的口音非常特别,把大舌音发成美式的r音,这样独特的口音此前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或许真的是因为未建交导致的缺少沟通的问题,海关的安检阿姨甚至问我,是从China del Sur还是del Norte来的。

到了边境我才发现,虽然巴拉圭在此处与阿根廷接壤,但是道路必须经过巴西才能抵达阿根廷那一侧的伊瓜苏港。但所有人似乎都无视了签证问题,默认所有人都像本地人一样有南共体的身份证。司机向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事实也是如此。巴西和巴拉圭在此处都没有强制通关,只有阿根廷设卡检查。我几次进出巴西,实际上似乎违反了签证规定,但并没有人追究。我坐着摩的从巴拉圭经过巴西到达阿根廷。出乎意料的是,三座边境城市里竟然是巴西的福斯德伊瓜苏市最洁净繁荣。阿根廷的边境居民和巴拉圭人一样,做着灰头土脸的苦工,却顶着白人的脸。我想种族和阶级的区分,孰轻孰重,在这里应该很明显了。

每次当我拜访此前在地理书上学到的名胜,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伊瓜苏瀑布,我看到它浑黄的江水,回想在书里学到看到的全部。热带雨林里的一切似乎都突然变得真实清晰了起来。游客丢着面包屑喂起毛色艳丽的热带鸟类,咖啡厅员工敲着扫帚吓着吻部比北美亲戚长得多的南美浣熊,被称为魔神之吼的主瀑布声响之大仿佛能传到十里之外。巨嘴鸟落在远处的孤树上,我想不起来它的名字,用“嘴很大的黄鸟”搜出了它的名字。

结束了北部的热带之旅,在七月的南半球的冬天来到南部。我原本计划从大陆上这边的里奥加耶戈乘车或坐船到火地岛上的乌斯怀亚。但是没想到车站工作人员非常尽职尽责,仔细研究了我的护照之后特别遗憾地告诉我此行难成,因为车和船会经过智利领土,必须有签证或免签权才可以成行。我最后也没有找到能及时赶到乌斯怀亚的方法,只好临时更改目的地,乘车去巴塔哥尼亚西部,安第斯山下,毗邻智利边境的冰山国家公园,也就是El Calafate。

这一路从东向西横穿了巴塔哥尼亚,荒芜又冷清。苍鹰盘旋,忽然俯冲下来啃食被车撞死的野兔。同行的美国大哥找了无数个角度拍了好多张才肯继续上路。到达之后我才发现我有点低估冰川和高原的气候了。我蹬着匡威,穿着卫衣和牛仔外套,突然来到寒冷的气候里,让房东老太太大摇其头。

我在冰川所在的阿根廷湖乘船。我此前一直以为,冰川的消解速度是缓慢的,但是事实上是在我面前崩解了好几回,冰山一角在非常沉闷的一声响里落进水中。冰川的颜色是蓝色间杂黑色裂隙,像是哥窑的瓷器,我终于理解了冰裂纹这个名字,并且觉得它们美丽。回到山脚下的小镇,在冰天雪地里吃了一大份烤牛肉,又蘸着香料吃了烤血肠和烤胸腺,配着带冰碴儿的可乐。我想的也是冰天雪地的事儿。

阿根廷的风光真是得天独厚,中部的潘帕斯,北部的伊瓜苏,南部的巴塔哥尼亚,西部的安第斯,东部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地球的另一边,如果想从国内出发,光是坐飞机就是一件苦事。所以真是幸运,能真的从南到北的游览一番。在签证的最后一天,过期的两个小时之内上了飞机。我回头看了几眼夜幕里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突然觉得我在这世界上真的还有缘分未尽,或许在这里,又或许不在此地,我不知道。

二月九号

洗澡的时候听张震岳的歌:总有些惊奇的机遇……机遇这词唱个变调之后怎么听都是鲫鱼。想象了一下惊奇的鲫鱼的样子,突然意识到鱼的表情似乎一直都很惊奇,瞪着眼睛张着嘴。

人生苦短,意思是人生又苦又短。或许也稍微有一些叫人及时行乐的意思吧,但我不信。

在地球另一边想到爱情和冒险。“但是蓝天白云下我曾经那样爱过,山山水水间我曾经那样走过。”除了古诗古文之外,我从来不背诗。所以一旦想起来某一句,在一个偶然的场景里,如契之合,有一种灵验了的神采,真的像是顿悟一般。

有一天半夜起来泪流不止,脑海里回荡着好几句话,我胡乱记了下来。醒来之后看手机,其中一句话是:空心菜是个好悲伤的名字哦。

有时候人们说,痛苦莫过于知道了先验的结果却不能改变。但又说,未知才是真的痛苦。我真是发现好多话真的是说得左边一条右边又一条,想拿哪个都能用。

从星巴克学到了好的道理。不好,还行和好的评价体系正面临通货膨胀之危机。以后再也不说别人不好了,绝对一改前非,一律改用:好,很好,非常好。

赤道国见闻

2022年1月19号我从上海起飞,过了三十个小时才到20号。从飞机舷窗往下看,基多散落在群山掩映之中,高矮不齐,上下参差。虽然地处赤道,但终究是安第斯山上的城市,气候凉爽,雨水充沛。土壤并不肥沃,大片基岩裸露在外。从下山的道路往前看,看得到远处火山山巅上的白雪。有些山的褶皱里庇护一大片森林。基多本身并不非常繁荣,街面上到处可见流浪者。大多数都是委内瑞拉来的难民,携家带口,以乞讨为生。

在川菜馆里,一个本地人服务员流着泪给我们上菜,我们问她发生什么事。她说老板决定解雇她另雇一个委内瑞拉人。她虽然工资已经极低,但委内瑞拉人不要工资,只要求允许他晚上在廊亭里睡觉,有边角剩菜可吃便足够。委内瑞拉来的难民绝大多数都无证件或签证,没有办法正常打工,只能做极其脏累的活计,换取最微薄的薪水,有时候甚至像这样不取分文。

在公司里我跟保洁大妈闲聊,她说她每月工资三百美元,觉得已经是极好。因为工作不忙不累非常轻松,每月工资丝毫不拖欠,而且干了十几年非常稳定。我在华人超市里听到一个非法华人移民请求同乡的超市老板介绍工作。老板非常无奈,解释说他雇用的当地人或者委内瑞拉难民,只需要中国人不可能接受的薪资条件就可以,其他地方也是类似。没有技术的中国非法移民,如无亲友庇护,几乎等同于委内瑞拉难民,非常难找到工作,告诉他听信国外容易赚钱便黑着出来打工实在不明智。

基多虽不繁华,但颇洁净,有很多秘鲁式中餐和拉美各地的特色菜,价格对中国人来说并不算贵。当地的公司食堂每顿晚餐收费15美元,算是极高消费的地方了。厄瓜多尔的烤肉是常见的菜色,甚至有烤豚鼠,烤到皮酥肉脆涂上蜂蜜,味道很好。

基多的赤道公园算是为数不多的景点之一了。在赤道上有个铺满碎石子的石台,一直有人尝试在上面立起鸡蛋。我突发奇想,上去堆起石子立住了鸡蛋。围观群众边笑边鼓掌叫好。基多的历史城区是殖民时代起的遗存。大教堂颇为壮观,附近还有不少殖民时期的建筑。街道上坐着不少乞讨者,荷枪实弹的警察来回巡逻。

相比起基多,瓜亚基尔则要混乱得多。临行前推特上的热门话题是,珍爱生命,远离瓜亚基尔。一到夜里街道上都没有灯光,所有人都面露警惕,神色匆匆。我在酒店门口去买饮料,远远听到几声枪响。从这里有定期航线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可惜我不得不尽快回基多办去往墨西哥的签证,遂速归矣。

厄瓜多尔的货币系统已经完全崩溃,采用美元作为法币,央行只发行小额硬币。我留下了一美分,作为这个国家的纪念品。

月心国见闻

墨西哥,月亮的肚脐,说起你,该从哪里讲起?说到玛雅和阿兹特克的故土,美洲和欧洲的交点,繁华和衰败,和平与暴乱?说到历史、现在和未来,本尼托华雷斯、弗里达卡罗、托洛茨基和蒲弥格神父……

辞职之后我赶在阿根廷签证到期的两小时前,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回墨西哥。我在这里有一年的居留,为了赶在九月学期开始前可以到达西班牙,我打算就近在墨西哥申请签证,不再回国隔离了。很难说这个决定是好是坏。如果我在这段时间回国,可能还来得及在开学前多呆一会儿。而且我没有料到墨西哥的签证效率比国内慢得多(足足五周!),最后并没有赶得上在开学前抵达马德里。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从七月十九号开始,到九月二十一号启程前往欧洲,在墨西哥孤独但愉快地玩耍了两个月,直到夏天结束。人生能有几回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异国他乡,在地球的另一面,那块中国人并不熟知的墨西哥的土地上游历一番的?

游历墨西哥的第一站在阿卡普尔科,一个东北太平洋的炎热海港,著名的旅游胜地。在这里遇到了前美国海军约翰,五十多岁,一个典型的迪克西,旅游的时候带着他妈妈朱莉。别人问他从哪里来,他就用特别流利的西班牙语说,我从蒂华纳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得再流利,也不会发大舌音,这可能是美国人的通病。——于是我跟他攀谈起来。据他说,他来自德克萨斯的一个三代海军世家,老美国正花旗人,因为在服役结束前两个月触犯军规被海军除名,那之后一直试图跟海军打官司试图拿到他的老兵退休金。

“那是海军欠我的!”他激动的时候脑袋像是被水煮了一样整个变得通红,说他已对美国心灰意冷,带着他妈妈搬家到了边界这边的蒂华纳,靠啃老为生。他瞟了一眼在挑纪念品的母亲,偷偷跟我说,海军似乎要同意照常发他退休金,这次出来玩是为了哄好他妈妈,回国给他办一系列官僚主义的纸面工作。

阿卡普尔科似乎是一个深受法国影响的城市。跳水者每天都在十几米高的悬崖上表演跳水,据说是世代家传的把式,从六七岁就开始训练,到四十几岁退休。导游告诉我说,对于悬崖跳水表演者来说,其实能活到退休已是殊荣。阿卡普尔科的Aguachile是味道很好的凉菜,名字也很特别:智利水,把虾腌制在柠檬汁、辣椒和洋葱混合的料汁里面,配以牛油果和玉米饼。沙滩上小贩来回叫卖的水果冰棍味道也很好。蒜香炸鱼的分量虽然很大,但并没有什么好吃的。

去阿根廷之前跟Darío他们一起去了比阿卡普尔科更有名的坎昆。坎昆本身是个度假胜地不提,三小时车程外的奇琴伊察更是不得不去。玩过文明系列的话,对它应该非常熟悉了。只不过从州际公路回来路上没有信号,被导航带到一个奇怪的偏僻地方,一个男人用铁链拦着路,向我们要钱。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有Darío的朋友低着声音说,他有枪,快把钱给他!还好一番交涉之后他只要了二十比索就拉开铁链放我们走掉了。事后我们都有点后怕,又觉得可能只是假枪或者根本什么也不是,那其实只不过是黑暗和惊吓导致的错觉。然而真相如何我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坎昆是富饶的旅游胜地,沙滩上不间断地有三种士兵在来回巡逻:国民卫队,警察和斯沃特。但是脱离了这块城市,在半小时车程之外,在玛雅人的故地,也就是今天的南部村落,尽是贫穷衰败的满目疮痍,有心之人并不忍卒观。土著居民生计维艰,尤其是玛雅居民,比之今在富裕且现代化的墨西哥谷地的阿兹特克后裔来说尤为不足。

说回环游墨西哥,第二站是瓜达拉哈拉。我住的酒店不远就是车站,任何时段都挤满了人,看起来有种记忆中的中国省城的感觉。瓜城很久之前就是牛仔骑手们的圣地。我在瓜城的骑手竞技场里第一次学了骑马套圈。场地非常空旷,全程也只有我一个人和教练。不过据他说,这里每年都有大竞技赛,到时候这里会聚集全世界的骑手。历史回廊里挂着历代首席骑手和骑手女王的画像。教练请我喝他带来的龙舌兰酒,看他在塞哥维亚的自拍,还邀请我参加当晚的舞会。但我最怕的就是舞会,遂拒绝之。

那天晚上我回到酒店之后突然想喝可乐,于是在就一点多去两个街区之外买可乐。那里我看到一个老人隔着玻璃问店员可乐的价格。店员回复后他连连摆手,面露难色说,这也太贵了。我就上前跟他说我今晚请他喝可乐。回去的路上他讲了他的故事,一个拉美的故事:

这个老人原本住在美墨边境有一个家传的农场。有一天从北面来了两个美国人,勾结当地的警察伪造了一个证件说他是非法移民,他的农场属于那两个美国人所有。他的妻子忧愤致死。他的一个孩子去洛杉矶闯荡一去不返,第二个孩子整日沉淀于酒精和毒品不省人事,另一个孩子去南方打拼再也没有消息。就这样,他失去了他的农场、房子、家庭,也失去了他的养老金,于是流落在外,再也不回乡了。我问他,他这么大岁数没有工作又没有养老金,他靠什么生活。他给我看了他的小十字架,说他平时就把这个卖给别人,有善心的人自然会帮助。临走前我买了两个,他握着我的手连声道谢,说他会向上帝祈祷祝我好运。

瓜城人表示同意的时候几乎不说sí,他们说ey。

瓜城附近又参观了两个小城,查帕拉和Ajijic。在那里遇见了下加利福尼亚来的一对母女,非常友善热情,还邀请我去她们的老家,下加利福尼亚的拉巴斯做客。Ajijic的原住民部落直到今天还聚居于此,每天都表演他们世代相传的一种宗教仪式。四个人爬到高塔上,以绳缚腰,一边吹奏一边旋转落地。部落居民们说,这乃是向风之神祈祷,可以带来丰收和幸福。我买了两个纪念品,其中一个是珠子串在绳子上编出的鸟型护符。摊主巧舌如簧地推销,说这是他们部落的保护神,完全手工编织经过祭祀祈福云云。后来我发现是墨西哥到处都有的工业品。

Chapala湖是很安静的地方。我跟一条边牧一起搭了游船,开到湖中的时候它开始探出头喝水,到岸边开始朝着芦苇撒尿,特别没有公德。湖边还有年轻牛仔在吆喝,聚拢牛群,我仔细地听了半天,最后发现其实是在说土著语言。这里很多人都在养狗,不是作为宠物,而是作为放牧的帮手。我看到黑白色的牧羊犬在湖岸边的山地上下奔跑,这确实比家养的宠物更符合灰狼们的天性吧。

在瓜城我没有去与龙舌兰酒同名的发源地Tequila小镇,但确实在附近参观了一家龙舌兰作坊,尝了不同步骤时的原液和不同口味纯度和纯酿、Anejo。奶油兑的龙舌兰虽然听起来不太有男子气概,但出乎意料地不讨人厌。说起来,瓜城虽是墨西哥第二大城市,不过外国人应该最欣赏她龙舌兰酒之乡的名号。龙舌兰酒,也就是Tequila酒,是用蓝色龙舌兰的球茎萃取汁液之后发酵酿造的,只有瓜城所在的哈利斯科州出产的龙舌兰酒才能冠以Tequila的称号,其他省份的龙舌兰酒只能叫做Mezcal了。

接下来是下加利福尼亚,西部一块美丽的半岛。半岛南部是Cabo San Lucas和圣何塞两个小城,各在海角一边。乘船去看海角,壮丽异常。海角的巨石下栖息着一群海豹,透明游船底部来回是鱼群逡巡。停着一串大小船只的小港口里,还有一只小海豹在追一只歇脚的水鸟。景色艳丽又明媚,除了热带海岸之外无以至此。我本来想要去学习潜水,但是忘了我不会游泳……不过最终在那里划了桨板和独木舟,划到海边一个小岛上去,穿着拖鞋爬山钻洞,出来的时候被划伤了几处,划船回去被海水泡得很疼。拖鞋又被浪卷走,还好最后还是被教练勾了回来。教练是非常明显的土著后裔,长相颇像藏族人。很多人甚至第一眼可能觉得他是中国人。而且在海里灌了一分钟的水之后,我突然生出一股对水上运动的热情。这里的费用不比西班牙低,因为大多数顾客其实都是美国人,非常愿意付一大笔钱。

海角往北是Todos Santos,老鹰乐队著名的加州旅馆诞生的地方。不过除了这个旅馆并没有别的什么好看的,而且距海角甚远,来回交通不便。

我在这边住在海边公路沿线的一个汽车旅馆里。每天晚上一群人放着舞曲开着破烂的肌肉车或者跳跳车从门前经过,我在阳台喝着加柠檬汁的啤酒,看向大海、沙漠和椰树,吃着楼下大妈卖的烤鸡,觉得非常自由,甚至有点浪漫。

海角圣卢卡斯的包车导游是个长得颇像崔娃的墨西哥人,说一口流利好听的西海岸英语。他说他靠这份工作把孩子送到了圣迭戈上私立学校。孩子完全按美国人的习惯生活,以为水是从水龙头里出来的,所以即便在不时缺水的下南加利福尼亚也完全不在意节约用水。

结束在下加利福尼亚的游览我本来要顺着半岛向北到美墨边境的蒂华纳。但是Darío告诉我说,最近北部不太平,毒贩放话说会在街面上连续几天追杀政府官员,警告市民不要外出。虽然我不算是非常谨小慎微的那种游客,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退订了向北的车票,改订回大陆的机票。

由于这场风波导致我不得不更改计划,我临时选择瓦哈卡当做下一个目的地。没想到回去的时候搭乘的Volaris航空航班差点遇到事故,飞机在第一次落地的时候没有成功,狠狠撞到地面之后又弹了起来,幸好最后关头又被成功拉起,直直拉高之后盘旋几圈才最终降落下来。机舱里有人在祈祷,但我似乎没有什么恐惧的感觉,只觉得特别饿,如果吃了午饭再上飞机就好了。之所以没吃午饭,是因为海角机场里边唯一一家开业的餐厅只做taco的缘故。

而且瓦哈卡的机场是我见过最让人无语的:机场不仅不能进优步,连出租也不能打,无论远近只能坐三百多人民币的垄断式接机车。好在瓦哈卡远超我的预期,甚至可以说是整场墨西哥旅行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Oaxaca向东有一株遮天蔽日的千年古树,土著奉之为神,称它比水还古老的神圣者。再向东还有西班牙人在玛雅神殿上重新修筑的密特拉神庙,给人一种压胜的通感。仙人掌修墙,红砖铺顶(西班牙的建筑艺术我一直觉得是很美的),古代宗教的祭坛,天主教十字架,圣多名我会的标记,玛雅人的符号……密特拉再向东是Hierve el Agua石瀑布,在一片原野中有一座既动又静的瀑布,沉积的钟乳石上流淌着泉水,很多人在水潭里嬉戏,但我并不愿,仿佛觉得像是一种亵渎一般。从190号国道回去的路上又参观了一家Mezcal酒庄,龙舌兰汁酿出来的原浆像是蜂蜜一样澄黄甘甜,更妙的是还有植物的爽朗味道,我像小熊一样吃掉了不少。在那里发现当地人还有像是广东人一样拿奇怪的东西泡酒的传统,觉得很好玩,但是泡了昆虫的酒我是不会自己尝试的,只得敬而远之。瓦哈卡的路边buffet是各种肉类泡在各种豆子酱里的奇怪料理,看起来像印度菜,但口味还不错。

瓦哈卡西南是阿尔班山遗址,可以眺望兼有美感和野性的城市和村落。遗址本身则是典型的玛雅文化。下山的时候还碰到了从一个从美国来的中国人,在美国学建筑学,我们拼车下山,第二天又相约一起逛了市区,在市区吃了好吃不贵的日料,躲雨时候又喝了一杯瓦哈卡本地产的啤酒,味道清爽。在大教堂门口有一位土著大婶卖一种非常漂亮的蓝色挂毯,我之后后悔当时没有买一块回来。

萨拉戈萨的普埃布拉的集市里卖瓷器、艺术品、假古董和很多种好玩的东西。这里曾是西班牙殖民者仿造中国瓷器的地方,三百年来一直以瓷器制造闻名。普埃布拉的Birria是一种辣牛肉汤,配玉米饼或者面条,我可能反复点了十次。附近有一座魔力小镇(墨西哥为了发展旅游业而创造的一种头衔)Cholula,宣传照上是建在玛雅金字塔上的教堂,背景是白雪盖顶的雄伟火山。我兴致勃勃地过去想要一睹这种奇观。但是登上金字塔找了很久角度,或者到下面围着转圈,都看不到类似的景色。我问当地人后才得知那是虚假广告。那种照片需要天气晴朗的时候,用长焦广角的相机才能拍到,肉眼即使看得到火山,也没有照片里呈现出来近在咫尺的感觉。

克雷塔罗的圣地亚哥曾经是西班牙殖民统治时期的皇家内陆大干线的起点,曾经有马车挑夫昼夜不停地来往运送国王的财宝,像是陆地上的菲律宾航线一样。历史城区虽然是世界文化遗产,但是并没有特别亮眼的建筑。倒是有很多免费和低价的博物馆可以去。克雷塔罗的特产是鸡肉泡豆子酱配米饭。我虽然不爱吃豆泥,但是加了辣椒之后倒是可以一试。

附近的圣米迦勒护城有很多别具一格的殖民时期建筑,包括一座精致的粉色巴西利卡。我在那里面遇到一个矮个子墨西哥人笑嘻嘻对我喊Chinito,我也友好回敬了几句。

最后到新莱昂州的蒙特雷拜访Darío。我提前预定了民宿,因为靠近工业区的地方很难找到合适的酒店。凌晨一点钟的航班降落,首先是打不到出租车,等了很久之后才有车接。到民宿之后发现完全没水,才想起来Darío之前告诉我,蒙特雷最近极度缺水,家家户户都在屋顶加装储水箱。我到院子里确实看到了一个水箱,但是敲了敲发现水箱里也完全没有水了。热带的月亮和太阳差不多炽热灼人,半沙漠区的夜里仍然炎热异常,我口渴不止,只好徒步去几个街区外全天营业的超市买水,本想多买几瓶,但是理货员告诉我这里连矿泉水都限购。最后我买了一瓶冰可乐,一大瓶矿泉水回去。第二天早上发现夜里来水,我又忘关水龙头,整个屋子都泡了水,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怪不得夜里有种清爽的感觉。结果是我铲了一上午水到院子里,屋门泡水变形,再也关不上了,也不知道房东最后怎么解决的,最后还在爱彼迎上给了我一个好评,真是惭愧。

蒙特雷以热带干旱区的自然风光见长,我看到远处有雄伟连绵的石质山脉。可惜我并没有登山的装备和习惯。只是和Darío吃了非常好吃的烤肉,酱料是现场调制的,有点像是西南的舂碎辣椒,加上洋葱和一众香料,味道极好。我也一直喜欢墨西哥人烤肉时一起烤制的青辣椒Jalapeño。唯一可惜的是Jalapeño生辣椒碰到皮肤刺痛不止,不知是因为辣度过高还是轻微过敏。

从蒙特雷回到墨西哥城是因为到了交签证材料的日子了。早在我还在阿根廷的Rios Gallegos的时候就开始约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可以去办了。交完材料之后又等了足足一个月才拿到签证。在墨西哥城西班牙大使馆预约签证的cita真是不想经历第二次,虽然后来到西班牙换居留的时候不得不又来了一遍……

虽然之前就在墨西哥城呆了三四个月,但是几乎没有好好玩过。这次我租住在Polanco一公里的城乡结合部的一家爱彼迎民宿里。老板是个健壮的墨西哥人,谈吐文雅,四十多岁。有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法裔加拿大人一直来给他的民宿外墙画壁画。后来有一次老板跟我说他之前到加拿大旅游,在蒙特利尔遇到了一个老男人,“然后我们结婚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好像是一对同性恋情侣,可能是巨大的年龄差让我没有及时发现。

墨西哥城南方有奎纳瓦卡城,城中有征服者科尔特斯的教堂、堡垒和宫殿。教堂里的壁画是纪念长崎的殉教使徒。据说教堂穹顶下的巨大圣水池就象征征服者们梦寐以求的不老泉水。

再往西南,就是高山上的Taxco了。塔斯科教堂中,有一座等身的纯银圣母像。我离开的时候买了一个昂贵的银质瓜达卢佩圣母像吊坠。山腰上俯瞰城市和谷地的餐厅里,那天的menú也格外好吃,甚至有蜜蜂一直来落到我的沙拉上。塔斯科有一座阿兹特克时期的矿场,出产金银各种贵金属,据说在被征服之后还使用了一段时间。矿场边有非常宁静的酒店,我当时想,如果在这里住一晚就好了。因为塔斯科是山城的缘故,来去的道路山景色异常美丽,所有人都不停地在拍照。

墨西哥城本身也是墨西哥最重要的旅游目的地。最值得一提的或许是特奥蒂华坎,古代阿兹特克帝国的首都。用于祭祀的两座金字塔相对而立,壮观非常。想到古代将俘虏和奴隶拖过其中漫长的鲜血大道,送到祭台由祭司用黑曜石小刀破开心腹的场景,真希望我活在一个更文明的时代。

城内的大神庙拥有众多阿兹特克时期的文物,本身也是埋藏地下多年的古代建筑群。弗里达故居和她的博物馆,也就是著名的蓝房子,一直是人满为患的地方。售票处的接待员甚至会说中文。我在派对的时候,还有个颇为奇特的组合来演奏,一个墨西哥人和一个看起来像日本人的女子,他们自行车后座上坐着我见过最乖的两只吉娃娃。弗里达卡洛是激进的女权主义者,这我早就知道。但不知道她也是虔诚的共产主义者,还有可能是托派。她的床头挂着五大导师的照片,还是解放不久后杭州出口的。故居里还颇有几样不新不旧的中国东西。她家不远就是托洛茨基故居。无论是不是托派,来到墨西哥城都必须到这里参拜托先知之墓。不过说实在的,他的脸看多了还是很瘆人。

虽然偏僻,国立人类学博物馆还是必去的地方,展出不少古代墨西哥先民做的奇怪的手工艺品,但也不乏精品。博物馆一侧是阿兹特克神庙的废墟,内部还藏有大名鼎鼎的玛雅太阳石。国立美术馆收藏不少名画,但是不知道位置的话很可能错失几幅。迭戈里维拉的壁画就像是高迪的建筑一样,给墨西哥不少地方,尤其是墨西哥城增加了不少文化遗产。

瓜达卢佩圣殿保存着瓜达卢佩圣母的原本,放置在大厅正中间供人参拜。说实在的,放近了看更无神圣感,只觉得是张画了画技并不高超的圣母像的一块布而已。但是三比索的手压纪念币不得不带走两枚。而且几座教堂本身就是非常美丽的建筑,就算不是基督徒,也很值得去看。

墨西哥的旅程真漫长,连续两个月的旅行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何况是在异国他乡。我只带着一个背包,其他三个箱子都放在墨西哥城的Davinia家里。等到回来的时候,背包里所有的缝隙都塞上了旅游纪念品。虽然我一直觉得墨西哥的冰箱贴缺乏设计,材料和质感也很感人,说起来,阿曼多的民宿里面就摆着不少他的纪念品,无论怎么看都只有贵在真实这一条优点。半夜起来有时候会被床尾一边一个的柱子上的两个小人吓一跳——不过我确实相信我会永远保存它们,记得我旅行过的城市,墨西哥谷地,南部和海岸的热土,形形色色的人,以及我浪漫的二十二岁的远行——虽然不好意思自夸,但地球另一边无论如何说不上近吧?何况我也并不想探求旅行的意义或是别的什么。在二十二岁的夏天我走过了漫漫长路的一部分,这就足够让我永志之不忘并且心怀感激了。

一面单向镜

当我在一家被美国制裁的中国电信公司工作的时候,有人问我:你们真的能够窃听我的个人隐私吗?我按公司公关的标准答案回答:当然不能。

但我没说出口的后半段是,幸运的是我们不能,不幸的是,我们是唯一不能的。

无论我们身处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使用苹果手机,插入Vodafone的Nano信号卡,使用咖啡馆提供的免费Wi-Fi,观看Tik Tok上一条可爱的狗狗视频时,问题来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知道你在看这段视频?

很显然,答案是上述所有人都知道,只不过要么装作不知道,要么劝你相信他们不知道。

即使不提斯诺登的棱镜门这样恐怖的天网计划。只讨论普通的场景,我们也会发现,第三者的视线无处不在。这是因为,虽然数字时代的沟通显得异常方便,但却比任何时代都更复杂,而环节越复杂就越脆弱。

比如说,你在手机的任何操作都可能会被手机厂商得知——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匿名且无恶意的。插入电话卡,即使你不使用它,也会让手机自动和附近的基站开始收发信号,如果你看过一部007电影,你就会知道这可能代表什么。一旦你在任何App上进行操作,信号会从手机发送到基站,从基站汇聚到城市机房,再沿着国家干线送到服务器,有时候甚至需要经过海底电缆或者卫星。这其中的任何一部分被黑客控制,都会导致信息的泄露。好处是我们的运营商有很好的安全措施,坏处是“安全措施”本身就足够危险:它只意味着对运营商安全,而不是对使用者。

更别提现在所有人的手机都会打开GPS,不论是否在谷歌地图中导航。我选择摩托罗拉官网上的介绍:GPS是美国政府利用卫星控制的,受其国防部的政策和联邦无线电导航计划改变。

然后是App们,对这些手机里的小方块来说,收集信息简直是最简单的事。

很多时候我们通过手机输入法跟朋友在社交媒体上聊天,几分钟之后说话时谈到的事物竟然会出现在谷歌的网页广告上。或者我们在家里的Alexa上使用语音备忘录说要买黑色牛仔裤,但是打开Instagram竟然看到很多包括黑色牛仔裤的图片。这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我们生活在缸中之脑里,这都是现实世界里濒死身体对我们的警告?

在信息时代,我们每个人的信息都或多或少地被收集。我们的偏好、记忆甚至是不可告人的黑暗秘密,都放在单面镜的这一侧。他们能看得到我们的一切,但我们对这一切往往一无所知。

不过仔细想想,究竟是谁犯了错?运营商希望提供最完美的服务,Tik Tok希望给你推送最喜欢的内容,政府想保证公民们的安全,手机厂商想让你越用越顺手,谷歌真心推荐你买一条时髦的牛仔裤。他们有什么错呢?

更深一步的说,谈到大名鼎鼎的棱镜计划,美国总统同样也应该知道德国人的想法,万一他们想要造核武器毁灭世界呢?这当然很合理。

但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是,到底应该在安全和自由之间选择哪条边界线?或者我们到底有没有这个选择?

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一个并不显而易见的答案,就像谷歌著名的老口号:Don’t be evil。如果我们记住技术的最初目的是增加舒适而不是问题,社会的目的是行善而不是作恶,那么我们才有可能最终找到一条通往未来的安全出口。

因为原文是用西班牙语写给学校博客的,所以翻译成中文显得句法和修辞特别古怪。不过似乎也并无大碍。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我听说深圳乃是中国的资本主义之都,此言不假。深圳真是一具资本主义的世界奇观。——而一墙之隔的东莞怎么也能说得上是新自由主义陪都了。

说起东莞,最有名的莫过于它盛极一时的风俗业了。但若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一看,嘿然一笑,那对于这些迷茫失措的妓女来说,未免太过于轻浮了,对沉渣泛起的罪恶之行亦不足以警示之。看客的这种放任忽视的罪过有时甚至大于嫖客们所犯的。

如果考虑到东莞的性别比例大到惊人(据说为130:100),这种现象似乎更难解释了。但最终说明这个问题,只用“婚恋市场”四个字就足够了。一切的资本主义,二十年间创造大都会的资本主义,洪水般摧毁一切非市场的资本主义,一旦进入到婚恋中,立刻也把它市场化了。男男女女,不再是能动有感情的人类,而只是一宗宗待选的商品,必须遵从商品经济的基本原理了。

大量涌入的劳动力,全以男性为主,导致东莞的性别比被贫穷工人拉得很高。这样一来,数量相对较少的女性似乎处在优势地位,在婚恋市场中似乎有很大的自由。而实际上贫穷工人并没有婚姻所需要的一大笔固定资产(而婚姻是财产的联合),因此婚姻是不能够的。同时女性工人则遭资本主义、官僚主义和集权主义迫害更深。劳动法失效,劳力充足又无工会,资本家必不愿付给女工相当的工资。大量的女性失业,得不到政府的救济。处在社会底层,被主流社会所抛弃的人们往往选择无视大多数秩序,——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什么选择。结构性的暴力就这样产生了。从工业革命时代的伦敦起,这个反直觉的现象多次在大地上复现:工业革命所提升的物的生产,竟减少了人的尊严。

根据甘博尔的统计,民国六年的上海的公娼占比达到1:137,私娼、赖以为生和业已从良者亦不计其数。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建国以后,陈毅主政上海时期,改造了数万妓女,帮助她们重新融入社会成为劳动者。邓小平进行市场化之后,中国开始采取混合所有制,同时具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双重要素,所谓“双轨制”是也。在某些行业,社会主义的成分显著,在一些地区,几乎完全采取资本主义制度。

这也并非全无益处。东莞提供了上千万的就业岗位,创造了人均近两万的GDP——就数据而言达到了南部欧洲的水平,从南国小镇一跃而升为轻工业中心。但是这唯一可称道的经济,真的为普罗大众所用了吗?它用纺织工人的手指和女工的尊严为代价换来的,不过是资本家的property罢了。邓小平所采取的的政策真的使中国的经济得以发展,乃是确凿无疑的。但所增加的这种病态的经济未有减少大众的痛苦,犹而加剧之,亦不容置疑。如果说今日中国的右翼当权派、庸俗社会主义者、修正主义者、资产阶级新左翼一切的标准在于发展经济,其发展经济的要求又在于增长GDP,无疑是把社会和社会主义复杂的原理和实践过度简化了。社会主义的直接要求是发展生产力,但发展生产力本身并不构成最终的追求,人道的社会主义的发展生产力的目的不在于发展物,而在于增进人的幸福,也就是发展人本身。

从古到今,人类的一切历史就是生产力和暴力的历史。一开始,大地上的人类并不很多,以采集—狩猎者的形式,结成小团体漫无目的地游荡,逐渐布满了每块大陆。这一时代,各个小团体以血缘划分,团体之间的交流也主要是冲突而不是合作。因此,婚姻的形式是团体内部的近亲结婚,也就是血婚。

血婚团体会在人数超过采集—狩猎的承载上限前分裂,重组成两个或者更多的新团体。但是由于各团体之间具有血缘关系,团体之间的合作倾向越来越明显。他们往往会和平地划分领地,互不战争,甚至开展贸易。农业和牧业可能也是在这个阶段发明的。具有了较固定领地、进行农牧业生产的血缘团体就开始向氏族演变。氏族内部的长期通婚势必导致基因的劣化,所以在氏族之间开始采取普那路亚婚,也就是伙婚。

对婚也开始产生,但是从没有在多数地区占据过主流。因此伙婚之后的普遍婚姻制度是专偶婚。包括封建时代的古典专偶婚和现代专偶婚。专偶婚的产生是与私有财产和家庭的产生同时发生的。氏族之间也因生产力的发展而互相融合,产生了部族,部族联盟直到国家。

母系社会中并不存在私有财产,因为这一时期的剩余生产资料还不充足,这也正是母系社会在这一阶段产生和维持的原因:人的生产大于物的生产。(物的)剩余生产资料一旦充沛起来,人的生产开始让位于物的,母权让位于父权,社会制度随之开始改变。在很多地方,父系社会的开始时间很晚,有一些民族直到现代都未进入这一阶段。父系社会、专偶婚都是历史的产物,产生它们的因素也将使它们最终消亡。可以想见,在生产力发展的下一历史阶段,社会抚养将会代替家庭抚养——正如同几百几千年前家庭抚养代替了部落-氏族抚养,也就是说,专偶制、婚姻、家庭乃至父系社会这些过去几百上千年内习以为常甚至视为神圣的社会存在都会一同消亡。而我们接受这个事实可能不会比1949年废除延续数千年的一夫多妻制更困难。

人类并不真的需要婚姻。说来简单,人类也不真的需要钱。但婚姻和私有制是几千年的主流。而真正神圣的爱情比婚姻的发明早得多,私有制也是。或者说,正是物的私有导致了人的私有:人们将后代、配偶视作传递私有制下私有生产资料的工具,而不是更纯粹的人。维持这一代代相传的罪恶的纽带,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婚姻。——所谓的纽带,多少也可以视为束缚吧。

随便说说

整理稿子的时候,发现了刚上大学时写的很多东西,都细碎地不成章句。

不过看到的时候,还是像是重拾了记忆碎片似的呢。大学四年绝对是人生中最快乐的好时光,过得飞快。留下了那么多轻松欢快的记忆,数不清多的让我成长的大情小事,收获了许多的友谊、知识和爱,而已纷纷成为我生命中永志不忘的回忆了。

二营中间去深圳见到撒克的时候,我还感慨万分,发微博说,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何地了。结果没想到那一周之后我们就在长沙重聚。——我确实没料到是那时那地嘛!而且撒克临走前我又去了深圳,在小熊帮我订的宾馆里吃海鲜喝啤酒(那是个很吉利的宾馆)。他拎着没喝光的啤酒走了之后,醉醺醺的我又给回贵阳的小熊打了电话……

明天我马上要离开东莞搬到深圳去了。原本我对这座灰头土脸的城市颇有不满,不过因为熊小姐的缘故,我恐怕又对它有些不舍,只因为这一段美好的故事。

毕业似乎还不到半年呢,说来也就五个多月吧。但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有人已换了第二份工作,有人公司似乎马上倒闭了,有人研究生都快要毕业,有人卖出了几万瓶沐浴露。写出这一段排比句,脑海便响起黄老板的Castle on the Hill了。

These people they raised me.

但我等不及要回去了吗?前天跟阿中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说呢,想回吉大看看。吉大是很好啦,但是这时候独自回去,满眼都是物是人非,触景生情,感时伤怀,哪里开心得起来呢?我们遂议再聚,惟阿姆哥在北京出差之故,地点还需商量。这回虽然没有撒克,成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不过等我去阿根廷、阿中到智利之后,相隔不远,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利马,似乎都还没有烟台到深圳远呢。

寂寞银河

宇宙真美!那样久远,这样辽阔,容纳一切幻想和行动以及所有客观事物,如此无以复加的至大至美。光凭和星云、地球和彗星一道成为宇宙的造物这点,人类就应该感到快乐。

宇宙从一场大爆炸中诞生,这是一场持续一百多亿年的爆炸。我们就正生活在这爆炸中的一粒尘埃之上。我们像是灰尘上的微生物。从宇宙的视角看,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当然有天体或者尘埃(以宇宙尺度看它俩差不多大小)没有的主观意识,我们吃吃喝喝,创造八大菜系和九百六十二种碳酸饮料,但是这都太微不足道了。渺小,短暂,这是一切人类造物,以及人类本身的特点。

宇宙中有没有其他生命?地球上有没有一个跟我完全契合的人?我觉得都有,但是宇宙和地球对我来说都太大了。超过十公里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两颗星球如果离得太近,双方的引力互相牵引,把彼此拉近,最后合二为一。这不是和人类所称的婚姻一样可悲吗?

宇宙有一个最悲惨的结局。宇宙的膨胀正在加速,很久很久以后,它的膨胀速度就会超过光速。这样一来,所有星球都以超光速远离对方,两颗行星上的文明就再也没办法互相沟通,永远分别,消失在不可见宇宙中了。

当我们躺在夏季的草地上,看向银河,我们看到几亿几十亿年前的它的影子。然而终有一天(天似乎只是以太阳运行周期为标准的人类计时单位),宇宙中所有生命都会注视天空,等待银河消散。最后一缕光射向他们的眼睛(假如他们用这个器官感光),然后夜幕就永远变黑了。

人类的社会又小又吵闹,宇宙则空旷而寂寞。加加林回到地球后说,他找遍了地球到宇宙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上帝和天堂的所在。有时候我想,如果真有他们,夜晚不会这么冷清吧。

流水账

家里有我那么多日记,还有以前写的奇奇怪怪的各种东西。郑渊洁说,写日记最好写流水账。流水账,嗯,这词真美。

之前看过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他每天拍一张家后面小树林的照片,之后把一年的几百张照片糅合到同一张图片里,四季分明各有颜色,妙到毫巅。流水账字面上有和它一样的意象,流水之账。要是对一条河流也做这样的事,也应该会是很有意思的作品。

水文资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流水账呢?如果是的话,就可以给郦道元标注上,著名流水账记录家的名头。

就其本质来说,流水账也不错,或许它才是唯一有意义的日记的形式。普通平淡的日子是最好的日子,我很珍惜。

我去上海2021

2020和别的大部分年份一样,只有365天,而显得格外漫长。上半年我一个人在家,每周出门一趟采买食物,没日没夜的面壁冥想,吃了上百碗牛肉面,几乎绝望。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无可挽回的低谷。我只能一首接一首写诗,一本接一本读书,心情灰暗。我念我小学写的日记,念爷爷遗留的鲁迅全集,还找到了十岁的我写给未来的信。那些年当我忍着眼泪生缝了九针之后,我以为我能忍耐。但是肉体的伤害和心灵的疼痛不可同日而语,我早该知道。

夏天来了,我去山东散心,顺便采风——虽然最后什么也没写。后来临时决定再去西安,结果到了之后我在旅店躺了好几天,什么都不想干,脑子也完全不转动,就是休息。旅店底下的水盆羊肉好吃汤也不腻,冰峰也比别处便宜,我很爱。

难过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就像我不知道它怎么来的一样,我也不知它何时走的。我突然又开心起来了,没心没肺地开心起来了,又能说笑话了。虽然这一点饱受差评,但我仍然很爱。

然后就到了秋天,秋天之后是冬天,一个必然难忘的冬天。我就是一个在晚上也喝茶的人,想喝就喝,至于睡不睡得着就再说吧。如果夜很深,梦也值得期待,睡眠自然会如约而至。我不怕了,因为我的心……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午夜写于上海

业业笙歌

It’s the economy, stupid!

W.J Clinton

严复曾经用“生计”来译Economy,这确实比日本人用的“经济”更贴切。生计真是一门大学问,牵涉到整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十多年前,磐石的采矿业如日中天,配套的下游产业,周边的服务业忽然都繁荣起来了。蒸蒸日上,工业俨然一派复兴局面。每年矿山公司公费资助很多本地生源的大学生去欧美留学,条件优厚。我后来才明白,其实那一切的来源根源深植,恐怕不只在于磐石的富矿。

从根源说起实在太繁复,就从美国控制中东,提高油价来支持本土的页岩气采掘开始吧。美国在中东扇动的蝴蝶翅膀,通过国际贸易的传导,引发整个世界矿业、冶金业、装备制造业的大繁荣,最终在万里之外,中国东北的一座垂垂老矣的工业城市里掀起飓风。童年的我对此最直观的感受是,拥有富矿的明城镇看起来生意红火,连街边的小摊都很多。小商店营业的最佳时间是半夜,工人们下班的时候。那时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带着快乐又和气的笑。

世界市场繁荣,中国工厂全线开动,需要从东北继续开采矿石,磐石的矿山收益提高,矿工收入大增,直接促进了本地服务业的增长,经济短暂地繁荣了(同期房地产也大涨)。城市连年亏损需要上级转移支付的财政得到改善,路政得了一大笔钱来整修怕是八九年没修缮过的道路。就业充分,自大下岗来这可是头一回。游荡的街头青年终于找得到工作了,于是市场外的黑帮因人手不足势力大减,在公安打击下宣告解散,治安由是快速好转。小学同班同学做黑帮老大的父亲化妆出城逃亡南方。恶性犯罪减少,原本贪污盛行的公安局得了上峰嘉奖,发小的父亲连升几级,当了派出所所长,随后举家搬出了我们那个远离城市中心的混乱街区。

我的一位亲戚,四舅姥爷之前经营一家状况不善的小工厂——至于这间我家两代五个人工作过的国营工厂是怎么被逐渐装进他的口袋里的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他垂死挣扎的工厂突然间复活了,不仅如此,还得到了充足的利润用以扩大投资进行再生产。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当时从吉林大学毕业,拿着他父亲资助的几百万人民币去早稻田留学,引发我姥姥和我妈连续几个月的议论。

因为油价拉高而繁荣的不只是一个关外小城,当时中国的首富是三一重工老板梁稳根,由此可见一斑。话说起来,梁稳根也是个偷窃国有财产的大盗,跟我老不死的四舅姥爷差不离,区别只是他偷的更多罢了。

三一借着这股西风趁势而起不提。整个中国的实业系统,甚至是依附其上的资本市场都欢欣鼓舞,GDP增长率高达两位数。万物欣欣向荣,随后轰然倒塌。四万亿的刺激来了,房地产泡沫暴涨,货币主义的新宽松政策救了资本家,又在已经处境艰难的民生上踏上一只脚。

产业每十年一个周期地兴替并非偶然,它一定是跟十年一次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吻合的。这一点上我很佩服周金涛的涛动周期律。1997和2008都是这样,但是周金涛预测的21世纪10年代的经济危机,依靠中国政府的各种腾挪转移加上中国民众的极高储蓄率被推迟,最不可思议的是在2020疫情的冲击下仍然没有爆发,这当然要归功于一半计划经济的稳定性。但我怀疑,当它爆发时,恐怕只会更加猛烈而全面。 多希望周金涛还健在,能对他的理论加以完善。

我们现在处在互联网时代,但是说不出具体究竟是在它的哪一段:它肯定不是才刚开始,但要说已进入晚期,恐怕又难服众望。互联网是过去几十年高增长高回报的典型产业,通信设备制造业为它提供硬件配套以支持其发展。现在进入这个产业,我担心为时已晚。但转念一想,就算不进入这个产业,经济危机冲击下,大家都难以自保。那就只期望它不要发生在我职业生涯最脆弱的前四年了。

经济好坏决定生计如何,自古如此,今后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