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现象

本文又名第一万次论证为何资本主义必然且即将灭亡。

“……革命的客观先决条件不仅已经’成熟’,而且已经开始有些‘腐烂’了。”——L.D.托洛茨基

首先引出这句震古烁今的托派名言是为了用它稍后的历史反过来对它加以批判,托洛茨基(及其理论)的重大错误在于:第一,“乐观主义”的左倾思想夸大了现有的条件,以这一系列思想为指引必然会引发超过现阶段历史进程的盲动;第二,“速胜论”的毒害在于,一旦不能速胜(亦既是必然的,因为速胜的先决条件被高估了),就会转为速败论(这也被中国的托派的绝望投敌行为证明了)。必须要认识到,“这一过程将比历史上任何困难都更艰巨,因为它面对的敌人比历史上任何敌人都更强大。”

与盲动的左倾思想的存在相对而反其道行之的赫鲁晓夫寄希望于晚期资本主义自我衰亡之后的和平演变,则走入右翼异端否认了革命之作用。封建主义被资本主义击败的历史,恐怕能上溯至十五世纪,而封建主义至今仍在欧亚大陆上广泛存在。即使晚期资本主义真如他所说自取灭亡,灭亡之后也会有几百年的时间里荼毒世间。为了不误入此歧途,革命乃是正路。

言犹如此,但资本主义的衰亡确是必然了。因为“所有现行的制度都将毁灭,正像是历史上的制度已经毁灭了一样”的历史唯物主义规律。要说的只是革命则并不必然会发生在每个国家,比如英国的资产阶级实际上通过妥协和利益交换接受了封建贵族的权力让渡,德国的资产阶级通过战争带来的重组抵消了旧势力的反扑。而发生了革命的国家也未必总由革命势力取胜,即便革命势力获得了大多数民众的支持,仍有可能因列强干预(西班牙内战),或犹豫于使用武力(德国革命)而破灭。但俄国和中国的例子证明,大国的内部革命更难以被外部势力干扰而轻易地发生显著变化。

革命显然不一定发生,至少不是会在每一个国家都发生。到那历史周期的最后一段,不少政权和民族只是消亡了。为了避免在沉默中死亡,必须要在沉默中爆发。这就是革命的必要性。

资本主义作为现状

在今天坐看这个世界,资本主义如何了?它显而易见地分裂成了三大部分(就像基督教分裂成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抑或是伊斯兰教分裂成逊尼派、什叶派和出走派再比如佛教分裂成了大乘小乘金刚乘):1.美国式的资本主义,它基本是马克思所预言的经典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延续,也就是自由资本主义;2. 欧洲式的资本主义,它为苏联所逼而不由自主地接受了社会主义的改良,成为了福利资本主义;3. 中国式的资本主义,它是苏联失败经验的逆练,修正为国家资本主义。

当然在这三大情况外,还有例外的资本主义,比如广泛存在于伊斯兰世界的沙里亚资本主义。但这只是暂时阶段,当沙里亚制度和资本主义发生不可避免的最终冲突时,二者必将取其一,正如同欧洲资本主义早期阶段,资本主义抛弃了基督教神权制一样。

旧世界的新情况

在最广泛的情况下,必须先从欧洲的情况入手,欧洲的资本主义的面貌已经不再是马克思在1883年以前在伦敦所观察到的样子了。为了应对苏联的政治攻略,西欧各国纷纷开始引入社会(民主)主义改革,基本是:1.民主化2.经济改革 3. 福利国家。

图一:英国、法国的人均GDP与美国人均GDP的对比

在这一指导思想下,欧洲的资本主义各国进行了“反社会主义改革”,目的反而是为了避免共产主义革命。就像是罗马教廷面对声势浩大的德意志农民战争和紧随其后的马丁路德新教改革时,不得不采取反宗教改革来挽回人心,欧洲的新梅特涅和基佐同样不得不进行一定程度的反共产主义改革。

当然,改革是成功的,潜在的共产主义革命眼看着被阻止了,但是与此同时,西欧各国的自我改革就起结果而言不下于一场社会主义革命:大的国有企业被建立起来了,来抑制资本主义后期的垄断私人资本对国家的干涉;民主制度被建立起来了,女人、少数民族和底层平民拥有了(一些)政治权力,议会斗争成了一个似乎可能的路线;福利制度建立起来了,改善底层工人的生活,给点奶头乐避免大家倾向于继续斗争。在有些时候,某些西欧国家的经济之中,有百分之三十甚至四十的产值与国有企业相关联,这种制度难道不是与中国的“混合资本主义”相对的“混合社会主义”吗?中国引入了资本主义,西欧各国却引入了社会主义,综摄主义真乃方法论上的实用至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克思所见的资本主义已经灭亡了两次。一次是它(在列宁的那个时代)转向垄断,但那法西斯化的危害却使半个世界投向共产主义,另一次是它试图在最后关头做出有限的自我改良,却一不小心丧失了独立性的存在。一个40%国有制的经济还属于资本主义吗?就像是问,一个40%市场的经济还属于社会主义吗?答案是一致的。

而且我们还看到除了经济和所有制本身之外的问题,也就是它们作为长期弊政导致的欧洲各国的问题。作为整体,老欧洲的衰落深不见底,欧洲控制世界的日子随十九世纪一道一去不返。最后三个老牌欧洲强国:议会制英国、共和制法国和纳粹德国在帝国主义的嗜血鼓吹下同归于尽,随后而来的是两个不那么欧洲的欧洲国家:苏联和美国,没有一秒钟为旧世界的倾颓感到悲哀,立刻开始争霸。

苏联是地理上的半欧洲国家、意识形态上完全欧洲(很多人忽视共产主义是源自德国的正经欧洲式意识形态)、实际上不太欧洲的欧洲国家。美国则是地理上完全不欧洲、文化上自称绝对欧洲、种族上妙不可言的欧洲国家。再之后就是苏联解体,美国这个域外欧洲国家自行其是,反过来控制老家老乡的时候。一战二战和美苏争霸的主战场还是欧洲,但是这回到现在中国和美国逐渐重回对抗,欧洲只负责提供一个自说自话的边缘场地了。

稍等且慢,不是说社会主义制度具有优越性吗?那为何中国放弃了一部分社会主义获得了发展,欧洲引入了一部分社会主义却反而衰落了?决定兴起-衰落周期的并不是制度本身,反而是制度是兴衰周期的结果。等到上世纪中下页,欧洲的衰落已经势不可挡,这时候再进行改革,就像是给临终关怀病人上大剂量兴奋剂一样,不管怎么都已经无力回天,只是续命罢了。正像是晚清开始近代化改革引入西方制度和资本主义,却反而加速其灭亡一样:欧洲引入东方制度和社会主义,反而导致原有的利益联盟瓦解,政治反而更加不稳了。这就是丘吉尔的明见:(国家衰落时)就像车开在下坡路,司机还一个劲踩油门似的。

二十年不增长的资本主义还能存在下去吗?如列宁所说的,资本主义的一切都建立在发展上。一旦发展停滞,它的力量就自相削弱,于是大的政治阵营开始衰弱,选举中的政治集团越来越小,最后赢得选举的政党往往只占30%到40%,这样就必须建立少数派政府。但是少数派政府更加缺乏政治力量,什么政策都推行不下去。这更导致一个死循环,人们更不信任现行制度。作为“替代”选项的极右翼政党开始新一轮崛起,纷纷赢得选举。资本主义民主在欧洲已经处于30年代后最大的危机里。

欧洲的资本主义的代表,在旧日乃是英法德,在今天所说的新情况里,则不得不说北欧和瑞士几国。这几国因为免受了几次世界大战的残害,加之资源丰富人少地多,又走上了相对来说比较左翼的道路,得以一跃而居于资本主义中最富裕的几个国家了。

我们不必说同样在此榜单里的卢森堡、澳门和爱尔兰了,充当自由资本主义的马前卒而得到这几十年泡沫一样的幻影,不说它的必然结局,光是普适性就不足以论了。姑且还是回到北欧各“社会民主主义”国家的例子里来吧。

说到北欧各国的政治问题,必须要问,第三条道路存在吗?其实说起来,道路何止千万条。资本主义难道是上下相符的一条统一的道路吗?

插入模型

美国治下和平

资本主义的再分配手段就是剥削,早些时候是资本主义列强剥削殖民地,现在是美帝国主义剥削资本主义列强。美国无法奈何那些中等强国以上的不合作国家,只能文攻武吓。但对于听命于美国的资本主义好朋友来说,它们的市场、资源和潜力都对美国单向开放,基本上是经济上的殖民地,政治上的卫星国,军事上的签军。美国的本国利益很明显在这个时刻被置于资本主义的利益(AKA.普世价值)之上考虑了。这使美国强大,但资本主义各国却被削弱。这必是可乘之机。

一国可以建成资本主义吗?可以使戈尔巴乔夫向斯大林解释这个问题。美国一国独大,这是它猥琐短视的民族本性和资本主义纯粹的利己性导致的,它损失了资本主义阵营的50%力量,而换来增加了美国的10%。从整体的效率上来看这肯定不合理,但对美国来说是白来的好处,作为天朝上国而理所当然从番邦中获得的贡赋。一国之论可以休矣。

在美苏对垒期间,为了消除工人阶级的力量乃至彻底消灭工人阶级,美欧阵营开始去工业化。工人阶级不是将如预言中所说,开始推翻旧制度的新革命吗?那彻底消灭工人阶级不就万事大吉?尤其是七十年代后毛主义势大,其西方支持者在法国等西欧国家所掀起的暴动明显强大到足以威胁政府存续的地步。因此工业现在被视为一个烫手山芋,共产主义细菌的培养皿,为了维护统治的话即使是彻底丢掉也在所不惜了。这就是如那句俄国谚语所预言的了:想要倒水,却连盆带孩子一起丢走了。

去工业化在二三十年间就在十多个资本主义强国内彻底实现了,资本主义在三百年间培养的强大力量就这么拱手让给他国。今天的大多数欧洲国家,既造不了飞机大炮,也造不了圆珠笔芯或者衬衫纽扣。真是像马太书所说的“在前的,将要在后了”似的。

中国:被苏联之死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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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资本主义的终结并不是因为制度设计的失败,而是因为资本主义无法解决自身的矛盾,尤其是在发展停滞时,这种内在的弱点自现外化。就像扁鹊所说的,疾在肌肤之中的话可以医治,疾若在血髓之中的话,药石无医。

作者: 张 云孙

吟游诗人,街头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