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the economy, stupid!
W.J Clinton
严复曾经用“生计”来译Economy,这确实比日本人用的“经济”更贴切。生计真是一门大学问,牵涉到整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十多年前,磐石的采矿业如日中天,配套的下游产业,周边的服务业忽然都繁荣起来了。蒸蒸日上,工业俨然一派复兴局面。每年矿山公司公费资助很多本地生源的大学生去欧美留学,条件优厚。我后来才明白,其实那一切的来源根源深植,恐怕不只在于磐石的富矿。
从根源说起实在太繁复,就从美国控制中东,提高油价来支持本土的页岩气采掘开始吧。美国在中东扇动的蝴蝶翅膀,通过国际贸易的传导,引发整个世界矿业、冶金业、装备制造业的大繁荣,最终在万里之外,中国东北的一座垂垂老矣的工业城市里掀起飓风。童年的我对此最直观的感受是,拥有富矿的明城镇看起来生意红火,连街边的小摊都很多。小商店营业的最佳时间是半夜,工人们下班的时候。那时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带着快乐又和气的笑。
世界市场繁荣,中国工厂全线开动,需要从东北继续开采矿石,磐石的矿山收益提高,矿工收入大增,直接促进了本地服务业的增长,经济短暂地繁荣了(同期房地产也大涨)。城市连年亏损需要上级转移支付的财政得到改善,路政得了一大笔钱来整修怕是八九年没修缮过的道路。就业充分,自大下岗来这可是头一回。游荡的街头青年终于找得到工作了,于是市场外的黑帮因人手不足势力大减,在公安打击下宣告解散,治安由是快速好转。小学同班同学做黑帮老大的父亲化妆出城逃亡南方。恶性犯罪减少,原本贪污盛行的公安局得了上峰嘉奖,发小的父亲连升几级,当了派出所所长,随后举家搬出了我们那个远离城市中心的混乱街区。
我的一位亲戚,四舅姥爷之前经营一家状况不善的小工厂——至于这间我家两代五个人工作过的国营工厂是怎么被逐渐装进他的口袋里的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他垂死挣扎的工厂突然间复活了,不仅如此,还得到了充足的利润用以扩大投资进行再生产。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小舅当时从吉林大学毕业,拿着他父亲资助的几百万人民币去早稻田留学,引发我姥姥和我妈连续几个月的议论。
因为油价拉高而繁荣的不只是一个关外小城,当时中国的首富是三一重工老板梁稳根,由此可见一斑。话说起来,梁稳根也是个偷窃国有财产的大盗,跟我老不死的四舅姥爷差不离,区别只是他偷的更多罢了。
三一借着这股西风趁势而起不提。整个中国的实业系统,甚至是依附其上的资本市场都欢欣鼓舞,GDP增长率高达两位数。万物欣欣向荣,随后轰然倒塌。四万亿的刺激来了,房地产泡沫暴涨,货币主义的新宽松政策救了资本家,又在已经处境艰难的民生上踏上一只脚。
产业每十年一个周期地兴替并非偶然,它一定是跟十年一次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吻合的。这一点上我很佩服周金涛的涛动周期律。1997和2008都是这样,但是周金涛预测的21世纪10年代的经济危机,依靠中国政府的各种腾挪转移加上中国民众的极高储蓄率被推迟,最不可思议的是在2020疫情的冲击下仍然没有爆发,这当然要归功于一半计划经济的稳定性。但我怀疑,当它爆发时,恐怕只会更加猛烈而全面。 多希望周金涛还健在,能对他的理论加以完善。
我们现在处在互联网时代,但是说不出具体究竟是在它的哪一段:它肯定不是才刚开始,但要说已进入晚期,恐怕又难服众望。互联网是过去几十年高增长高回报的典型产业,通信设备制造业为它提供硬件配套以支持其发展。现在进入这个产业,我担心为时已晚。但转念一想,就算不进入这个产业,经济危机冲击下,大家都难以自保。那就只期望它不要发生在我职业生涯最脆弱的前四年了。
经济好坏决定生计如何,自古如此,今后依然。